等她来到汪霞的病房,何晶已经把最重要的事都处理完了。朱爱萍发现肖主任也在,有点后悔,抢救休克她也会啊。幸好还让查找病因,而她对此已经早有想法。所以,等肖主任一走,就对何晶说:“我出去一下就回来。”
她是去找汪霞的丈夫。因为在救护车上,她为了调查胎膜早破的原因,曾经问过那个胖子,结果胖子承认临产前有过性生活,这是引发胎膜早破的常见因素,当然也会引起产褥感染,如果能证实这个男人那儿有问题,那基本上就可以肯定56床的发作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她很快就找到了汪霞的老公。
“你老婆有点感染,必须找到病因,希望你能配合。”朱爱萍实话实说,只是没提休克。
“是不是因为那把剪刀?”胖子担心起来,“我说不能碰的。”
“应该不是剪刀的事。就算有,也让抗生素压下去了。”朱爱萍盯着对方问,“昨天听你在车上说,你们在临产前还做了那种事。”
“好像是有一次。”胖子含糊道,“不,一共有两次,但进去都不深,不是我要做的,我老婆说,这样有利分泌催产素,可以帮助顺产。”
“从哪儿听的奇谈怪论?”朱爱萍狠狠瞪了胖子一眼,“看你们都还是白领,一点常识都没有。你的卫生情况怎么样?”
“什么卫生情况啊?”
“就是说,你那儿有没有病啊?”
“大病肯定没有,只是有点尿路感染。”
朱爱萍一喜,这正是她想听到的,忙问:“是性病吗?”
“不是。”胖子忙摇头,“应该不是吧?”
“是不是,应该由医生来说。你们采取措施没有?”
“你是说,带套吗?没有。”
“真够呛。”朱爱萍哼了一声,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化验单,写好姓名,就交给胖子道,“赶紧到泌尿科做个检查。越快越好。”
“我可以去检查,但我保证不是那种人。”胖子信誓旦旦地拍了拍胸脯,“你误会了。”
“不是当然更好。”朱爱萍说完就向电梯走去,心里想,“现在的男人哪有什么好的,八成是染上了革兰氏阴性杆菌,再给老婆弄出败血症,而百分之四十的这种患者会发生感染性休克。肖主任也一定是这么想的,不然为什么要查病人的肝脾呢?不就是因为肝脾肿大是诊断该病的标准之一吗?”
本来做完夜班是可以休息的,可这会儿朱爱萍可不想走。“只要那胖子的化验单一出来,就可以立刻明确诊断。这比在主任面前纠正休克可牛多啦!”朱爱萍得意地想着,来到医生办公室,看到何晶正上网查资料呢。
“查到什么了?”朱爱萍在何晶身边坐下,又问,“肝脾B超出来了?”
何晶点点头:“有点肿大。”
“预料之中。”这下朱爱萍更自信了,“你是怎么想的?”
何晶摇了摇头说:“只是有点想法。”
“什么想法?”朱爱萍笑了笑,“可别告诉我,你也想到三个字。”
“什么三个字?”
“败、血、症。”
“败血症?”何晶奇怪地看着朱爱萍。
“不过,我还在等一个证据。”朱爱萍可不想让何晶抢在前面,即使将来诊断相同,那也必须是她首先说出来。于是清了清嗓子说,“那个胖子有尿路感染,一定使汪霞感染了某种病原体,大量细菌进入血循环导致败血症,同时引起肝脾肿大。所以病人会发高烧,神志不清,出现休克。”
“这么说,确实很有道理。”何晶点了下头,但她心里却认为,即使病原体被确定,还可能有别的原因,必须考虑到致病的多种因素。这是妈妈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等着瞧吧。”朱爱萍看何晶并不是十分赞同,便起身走开了。她在化验科有熟人,可以快一点拿到那胖子的化验报告。
朱爱萍走出办公室,顺着走廊拐了个弯,刚要进电梯,就见34床从一边闪出来,拦着她的去路。
“朱医生,我和男人商量过了。”34床似乎下了决心,鼓足勇气才稍许提高了一点嗓门说,“我是照过B超的,一定是B超出了问题。”
刚才的高兴劲儿一扫而光,朱爱萍又想到那张假图像,把34床拉到一边说:“不是说过了吗,我可以想办法的。”
“你那办法根本行不通。”34床又哭丧着脸说,“魏主任要我们打消免费的念头,赶快去找钱。可就是找不到钱啊。”
“这是你的事,干吗老找我啊?”
“你做的B超,又不让我跑,不找你,我找谁呀?”
朱爱萍后悔真不该拦她,便说:“实在想跑,现在也行啊。”
“这么多人看着,我怎么跑啊?”
“要不这样。”朱爱萍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便对34床说,“你不是全身瘙痒吗?那就去看看皮肤科。”
“医生开着药呢,去皮肤科做什么呀?”
“你怎么这么笨呢?”朱爱萍在对方耳边压低了声音说,“看皮肤科得去门诊,那儿人多,离大门也近。”
“你是说……”34床眼睛一转,似乎醒悟。
“我可什么也没有说呀。”这时,朱爱萍看到曲晋明和魏丽丽从电梯里出来,知道马上要开例会,便对34床又说了一句“放聪明点”就走了过去。
朱爱萍想在例会上好好表现一番。当然,必须拿到那个胖子的化验报告,这才更有说服力。如今查革兰氏阴性杆菌很方便,取样染色五分钟就搞定。不过,现在去化验科显然来不及了,于是掏出手机给熟人打电话。可对方说根本没有朱爱萍说的那个人,这可傻了眼。
没办法,只好先来开会。
肖程上来就说三件事:“第一,从今天开始,只要我和魏主任在家,必须天天查房。当然,不需要每张床都问得那么仔细,但对疑难病人一定要二十四小时全程跟踪。那个病历柜也要重新设计一下,以后分两档,特殊病人和普通病人。这样也许只会节省几秒钟,但在抢救时,就可能决定一个人的生死。”
“很好。”坐在旁边的曲院长对周护长扬扬手,“这事立刻办。”
肖程接着说:“第二,在我们科要倡导质疑,不要把医生的级别看得那么重,特别是在讨论病情的时候,任何人都可以发表意见,下级医生可以对上级医生的诊断提出不同的看法。当然,必须有扎实的依据。实习生、进修医生要通过提问来学习,不提问的不给分。”
“这个也很好。”曲院长又插话,“通过提问来学习是最好的方式,美国日本都是如此,就我们还在背书,背理论。将来你们取得经验,我负责在全院推广。”
“第三,根据我们科的特殊情况,我们要有很强的团队观念。有些规矩要打破,比如麻醉师,要从人事上纳入科里的编制,参加科里的考核,这样才能真正提高他们的收入和地位。这个希望院领导支持。”
“这个我先记下来。”曲晋明掏出小本子。
“还有无论是进修医生还是实习生,好的就留下。有特别技能的,职称一时可能没法解决,但待遇可以提高。同时,技术一般的,不求上进的,虽然有了职称,也要坚决辞退。这是我的初步想法,请曲院长在院务会上讨论,同意的话,我就干。”
“要不是最后一句话,也许现在大家就该鼓掌了。”朱爱萍想,搞不清这个肖主任是真的不会说话,还是故意装作对人情世故一窍不通。
她还注意到,在肖程讲话时,大家都听得全神贯注,但有个人例外,那就是刚出差回来的林娜。她就坐在朱爱萍左边的位置上,借着左手的掩护,一直在纸上画着肖程的漫画呢。听到肖程提到麻醉师,朱爱萍便看了看坐在角落里的赵新。只见他正在微微点头,显然去丽都的事已经不会再考虑了。
“我说件具体事儿。”魏丽丽见大家没反应,便主动说起来,仿佛刚才肖程说的都不具体,“就是34床。她不出院,不只是床位费的事,别人就进不来,医疗资源被浪费,我们也不是收容所。一定不能让她有任何幻想,她那个糖尿病不是什么大问题。”
“生的是畸形,又没钱治,你让人家怎么办?”周护长冲着魏丽丽说。
魏丽丽瞪了周护长一眼,继续说,“刚才肖主任说到团队,我完全赞成。但要补充一点,除了业务,还得重申一下纪律。凡是违反医院有关规定的,一律给我走人。”
“净说些没用的。要不讨论病例,我下病房了。”周护长说着就要站起来。
朱爱萍知道,在科里惟一能与魏丽丽顶撞的就是护士长,其实她们俩的关系好着呢。
曲晋明便做了个手势让周惠英坐下,说:“言归正传。魏主任说的事,一会儿单独谈。肖主任,你对病人还有没说的,没有我就说了。”
“有两个病人我想说一下。”肖程连忙说,“一个是26床,髂内动脉栓塞没起作用,后来是何晶医生做了凝血酶灌注术,保住了病人的子宫。我在这里强调一下,以后遇到这种事,一定不要考虑到我的面子问题,一定要信息透明,一定不要让我当挂名主任。随便说一下,何晶医生为病人着想,敢于承担责任,是人本位的具体表现,值得大家学习。另一个是56床,今早发生休克,我请何晶和朱爱萍两位医生协助查病因,不知有结果没有?”
“我有一点想法。”尽管革兰氏还没出来,但朱爱萍觉得是个难得表现的机会,就举了举手说,“56床一直有热度,体温波动在37度5到38度6之间。另有轻度贫血。抗生素应用效果不佳。休克前,因体温未有两次超过38度,因此不考虑产褥病率,怀疑有其他因素引起的感染与发热。”
“直接说结果吧。”魏丽丽提醒道。
朱爱萍点点头,继续说,“发生休克,我认为是产褥感染引起的败血症。”
说到这里,朱爱萍故意停了下来。因为大家都在看着她呢,包括曲院长,也是一副很有兴趣的样子。
“根据呢?”肖程问。
“病人除了畏寒发热,肝脾肿大外,还受到某种病原体的侵害,很可能是革兰氏阴性杆菌。化验结果很快就会出来。”接着,朱爱萍就把病人临产前有过性行为,而男方患有尿路感染的事说了一遍。最后还强调一句,“根据文献,革兰氏阴性杆菌引起败血症的病例正在逐年上升。”
就如朱爱萍预期的那样,不少实习生都在交头接耳,投过来的都是羡慕的目光。赵新甚至还偷偷做了个“V”字型手势。
她坐了下来,在等着肖程评语。“这位大博士会怎么说呢?刚才他表扬了何晶,现在应该轮到我啦!”
可肖程却什么也没有说,问坐在靠门边的何晶:“何晶医生,你怎么认为?”
何晶小声说:“我认为是疟疾。”
这个回答让大家都有些意外。
“我是无意间发现的。”何晶没站起来,声音也不大,不过这时大家都很安静,连林娜也不再瞎画了,“开始只是有些怀疑。我发现患者的白细胞偏低,体温及化验结果与临床症状不符。所以考虑患者在产褥感染外,还有其他疾病,比如伤寒、血液病、胶原性疾病、药物热等等。但昨天我在病人的床头发现了一张照片,才明白是怎么回事。那照片不是在国内拍的,而是在非洲,我询问后了解到患者去年到过非洲,那是疟疾的流行区。这次休克,我又发现病人在大量出汗,出汗后体温立刻下降,这也是疟疾的症状。”
“你是说,一年前,病人在非洲被感染?”朱爱萍有点不服气地说,“人体感染疟原虫到发病,最长也只有30天啊。”
“是的,一般情况是这样。”何晶继续说,“开始我也很困惑,后来上网查了资料,发现有报道说,某种虫株的潜伏期可长达8到14个月。如果免疫力强或服过预防药,时间还可能更长。于是我就查了查疟原虫。”
“是今天查的吗?”
“是。”朱爱萍笑了起来:“如果是这样,化验报告这会肯定出不来。做个血涂片很费时啊。”
“我用的是疟原虫胶金检测卡。”
“什么卡?”朱爱萍想了想问。
“是进口的,和测早孕的那种差不多。我是从病人自带的用品包里发现的,看来他们对此早有准备。结果发现是恶性疟。用这种办法只需要十分钟。”
“这么巧啊?”朱爱萍有些泄气说。
“朱医生说的情况也很有价值。”何晶看着肖程接着说,“产妇本来就体弱,临产前有性行为,导致感染,病人免疫力下降,这才发病。”
肖程听到这儿立刻对周护长说:“立刻做个血涂片证实一下。确诊后,56床转送传染病区,现在就隔离。”
这个结果让朱爱萍很意外,心也乱了起来。接下来曲院长在说什么一点也没听进去。“这个我也可以想到嘛。疟疾,56床怎么会得这该死的疟疾呢?还正巧找到了检测卡。她怎么会有这么好的运气啊?不不不,现在我还没有输,如果那胖子确实查出革兰氏阴性杆菌,败血症的诊断还是可以成立的。”
朱爱萍这么想着,一散会就去了化验室。
“请我吃饭吧。”化验室的那个小伙子乐呵呵地笑着,不怀好意地盯着朱爱萍,“今天上午,所有的报告都没查出革兰氏。这下你可放心了吧?”
“你小子瞎说什么呢!姐是那种人吗?”朱爱萍骂了一声,就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