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听何骊媛说何晶就是自己的女儿,曲晋明的心情一直没有平静。但像所有成熟的男人一样,他不会轻易表露。而内心涌动的波涛却时刻会把多年形成的一些思维习惯或原则彻底击溃,并重新思考其人生之路。
不知为什么,就在几个小时前,还那么看重的院长职务,现在突然变得有些无关紧要了。他满脑子都只是一个问题:以后怎么办?具体地说,是他以后将和何晶怎么相处?诚然,他不用再掩饰自己的情感,他可以像对待曲兰那样,为何晶付出自己的全部。他还要把二十六年来欠下的一切加倍偿还。当然,还有何骊媛。初恋可以忘却,但这么多年独自抚养他们共同孩子所付出的辛劳,可不能视而不见啊!所以,别说是请几个医生来看B超,如果有必要,还会让全院最好的医生来会诊。如果连这点事都做不到,他还是个人吗?
他很想给何晶打个电话,但拨号时手却在发抖,后来听到对方关机,反而松了口气。他不知道,当他们父女相认时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景。
下班之前,曲晋明接到尤盛美的电话,她只简单地说:“都搞定了。放心吧。回家再说。”
回到家,尤盛美正跟她母亲通电话。老太太慢条斯理地吩咐:“正式宣布任命前,让晋明别多说话,最好也别做手术,别人说什么都不用理睬,越低调越好。”
“听到没有?”尤盛美把母亲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才说,“考察组已经和大外科主任谈过了,他同意投你一票。怎么样,我的能量还可以吧。”
曲晋明应付了几句,就上楼来找曲兰。
“肖程的事,你是不是再考虑一下?”曲晋明开门见山道。
“考虑什么?”曲兰有些意外,“他出事了?”
曲晋明摇摇头,郑重其事道:“有件事我现在不便跟你妈妈说,但必须告诉你。”
“老爸,你是不是包了个二奶?”曲兰兴奋地看着父亲问。
“胡说。爸是那种人吗?”
曲兰咧嘴笑着说:“那有什么,现在的成功人士,哪个不好这一口啊。”
“你爸就不好。”
“那你想说什么?”
“今天我碰到何晶的母亲,她说,何晶是我的女儿。”这么大的事,曲晋明却很轻松地说出来,自己都觉得奇怪。
“真的?!”曲兰却立时瞪大眼睛叫了起来,忙问,“她是我姐姐还是妹妹?”
“当然是姐姐了。”
“那你就没道德问题了。”曲兰继续笑着说,“如果是妹妹,那可不妙,妈会整死你。”
“这事暂时别让你妈知道。”
“哈哈,你多了个女儿,高兴坏了吧?”
“那你跟肖程的事,是不是再想想?”
“为什么呢?”
“你不爱肖程,对吗?”
曲兰这时却严肃起来,说:“老爸,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啊?”
“我是这么想的。”曲晋明郑重其事道,“既然你不是真的爱肖程,那就把他让给你姐姐。大概你也听说过,肖程喜欢何晶呢。”
曲兰却沉默起来。
“怎么?你真的想和肖程过那种没有感情的家庭生活?”
“不。”曲兰很干脆地回答。
“我知道你的想法。”曲晋明也沉默了一会儿才说,“肖程是个很优秀的男人,从各方面的条件来看,最适合当你老公了。你们也许会像我和你妈妈一样,过这种虽然没有感情,但还是很舒服很体面的生活。但有一点爸爸必须告诉你。如果没有感情,那会很痛苦。不只是我,你妈妈也是如此。我不希望我的女儿重蹈覆辙。”
“你怎么知道我和肖程没有感情呢?”
听到曲兰这么问,曲晋明反倒有些意外了:“难道不是这样吗?”
“老爸啊,你真的老了。”曲兰摇摇头,眼里流露出忧伤,“你根本不懂我们这代人的感情。是的,我是和别人上床,但我爱的还是肖程。这种爱不肤浅,更不势利。那是涅槃,你懂吗?只有我和别人发生关系,我才能知道谁是我的真爱。否则,我只是在欺骗自己,是人云亦云,那才是真正的悲剧啊。”
“这话我听不懂。”曲晋明长叹一声,“既然是真爱,为什么还要和别的人有那种关系呢?”
“你怎么这么老土呢?性和爱不是一回事啊!”曲兰一板一眼道,“性是人的本能,和爱情无关。爱可以无性,这却是最高境界。就如我们父女……”
“好了好了,这种事我们永远沟通不了。”曲晋明打断道,“可不管怎么说,肖程爱的是何晶,是你姐姐。你认真考虑一下,不要太早下结论。”
尽管曲兰的爱情观让曲晋明晕头转向,但有句话他却听得真真切切,那就是曲兰还爱着肖程。这是曲晋明原来没有想到的。早知如此,就没有这场谈话了。
凌晨时分,曲晋明被手机声弄醒。曲兰要他去她的房间,说有重要事谈。
曲兰穿着睡衣,盘腿坐在床上,眼睛红肿,显然是哭过了。
“我仔细想过了。”曲兰很冷静地说,“肖程还是跟姐姐好吧。我决定放弃。”
曲晋明听了,心里一阵撕裂般的疼痛,马上说:“算了,你赶紧和肖程结婚。越快越好。”
“不。”曲兰却坚决道,“肖程很传统,而我也太现代了,我们在一起不会有幸福。”
“可年轻人都有不成熟的阶段,人都是慢慢变得理性起来的。”曲晋明立刻说,“你能省悟到这一点,说明你和肖程还是很相配的呀。”
“可何晶是我的姐姐,我们身上都流着您的血,我和她是亲姐妹啊!”曲兰说着,就流了眼泪,“还有,她这么多年来没有享受过父爱,就算是我替你对姐姐做出的一种补偿吧。”
曲晋明的眼圈早就红了,他不想在孩子面前流泪,便穿了衣服走了出去。
十月中旬的天气十分宜人,尤其是在深夜。曲晋明一下清醒了许多,他从车库取了车,直奔肖程住的医院公寓。
“出什么事了?”肖程对曲晋明的深夜来访非常意外。
“有件事,我得跟你谈谈。不是手术,是你的婚姻。”
“明天要办婚礼?”
“也不是。我只是想跟你确认一下,你和曲兰到底有没有真爱。或者,在何晶和曲兰之间,你到底喜欢谁?爱谁?”
肖程困惑道:“老师啊,您是什么意思?”
“这个你别管,你只要真心话说出来。”
“好吧。但您听了也别太往心里去。”肖程便说,“以前,我只考虑跟谁结婚比较合适。有没爱情并不重要,就像您,不是生活得也挺好吗?”
“那现在呢?”
“我觉得要组织家庭,还是得有爱情。”
“那你到底爱谁?”肖程想想才说:“老师,您能不能也说一句实话,何晶是不是您的女儿?”
“是。不过我是今天才得到证实。”曲晋明看着肖程说,“她母亲来看病,告诉了我。”
“那……您准备怎么办呢?”
“我想和何晶保持正常的父女关系。”曲晋明看着肖程说。
“可您要晋升,会不会有负面影响呢?”
“负面影响肯定有,但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能不能让我好好想一想?安德森坚持明天要做手术呢。”
曲晋明一听忙拍了下脑袋,连声说了几个“对不起”,并道:“我真的昏了头。好,你休息。这事就别再想了。比起手术,这算不得什么。”说着,就走了出去。
从肖程那儿出来,曲晋明像犯了大罪似地后悔不已。大学附院有史以来最顶级的手术,居然被他忘得干干净净,实在是不应该啊。
他惴惴不安地走进家门,见曲兰披了条薄毯坐在沙发上发呆。
“怎么还不睡啊?”曲晋明心疼地问。
“你怎么回来了?”曲兰却不解道。
“出什么事了?”
“你没去找何阿姨?”
“没有啊?我去找肖程了。”
“你该说一声啊!”曲兰焦急起来,“妈妈刚才都疯了,还带了把菜刀,说要拼个你死我活。现在还不知道闹成什么样了!”